拾月

18.


穆玄英起初以为莫雨说那句话是寻他开心，便没怎么在意。等他看到莫雨眼神陡变，已经来不及了。
 眨眼功夫，莫雨就换了一个人。
 和他轻轻松松聊天打趣的莫雨哥哥，忽然间挑了眉眼，勾了唇角，整个人都多了股说不出的邪气。
 一言以蔽之，一看就不是好人，一看就不像要做好事。

 莫雨一步步欺身靠近，把穆玄英给逼到了墙角。
 每近一分，男人的瞳色便深邃一分，到得快贴身的距离，眼色已然浓得化不开。
 穆玄英心下敲鼓，张口结舌，不知为何，有点不敢看了。
 奇怪的是，他居然移不开自己的视线，只能怔怔地望着莫雨。

“说我好男风，”莫雨十分恶意地吹了吹他额发，“我就好给你看看？”
 ……这叫什么话，明明是你说的，怎么怪到我头上了，还讲不讲理。
 穆玄英身体僵直，头脑一热来了句，“天下男人多得是……”
言下之意，你要真好这口，还可以有其他选择嘛对不对。
“呵，天底下男人是多，”莫雨一手啪地按住墙壁，一手飞快地捏住他下巴往上一抬，“可我呢，就偏偏好你……”
他突地消了音，咽了口口水。

 尖尖的下巴，大大的眼睛，一张好看得简直过分的面孔，离他好近好近。
 穆玄英的眼瞳里有一点点失措和惊慌，还有独属于莫雨的倒影。
 冷不丁的，心跳开始加速，呼吸渐渐紧促。
 两个人心里霎时闪过同样的念头——
 ……有点怪怪的。

 莫雨心下一咯噔，念头倏转，手从人下巴上移开，重重地拍了下穆玄英的肩膀，大声笑起来，“啊哈哈哈哈！被我吓到了吧？你怎么还这么好骗啊。”
 “……”

穆玄英被他打败了。
 一个人，居然能无聊到这种地步，不服不行。
 他刚才还傻了眼，差点真的以为莫雨是那个意思，果然还是个恶作剧。

 穆玄英瞪着莫雨，气呼呼道：“你骗我一次，我骗你一次，你再骗我一次……这样下去还有个头没？休战休战！”
莫雨得意洋洋，“哎哟，穆少侠，你这是在向我求饶吗？”
 “……”
干脆再揍他一拳算了，把他脸上的得意打下去。
 穆玄英深呼吸了一口气，克制住冲动，好言好语道，“红泥姑娘不是说了，她有消息，正事要紧。”
莫雨自顾自道，“是你先求饶的，那便到此为止。我不骗你，你也别骗我了。”
还抓着骗不骗不放，你是有多幼稚！
 穆玄英正想吐槽，却忽地反应过来了什么。
 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莫雨，“方才，你真的被我骗到了？”

莫雨面色一僵，转过身踏出几大步，一甩衣襟坐下，手支起额，不想说话。
 他实在是不愿说，向来只有被他骗的毛毛，竟有一日，骗过了他。
 那一刻，谁能懂他的感受？
 穆玄英对着他拔出了剑，看他的眼神里满满的不信任，说他用阴谋诡计骗他来长安……
是啊，我是个恶人谷的大恶人，安能信我？
 那一剑没砍到他身上，却像砍到了他心上。

 此次重遇后，他看似游刃有余，潇洒得不行，而事实上……
莫雨手盖住了眼，长长叹息，“你想不想知道……我房里放满了的，是什么东西？”

登时，穆玄英想起了莫红泥没能说全的话。
——穆少侠，婢子是乱说的。少爷他绝不会害你，你是不知道，他房里放了好多个布……
他下意识地反问，“好多个什么？”
 “布娃娃，”莫雨低声道，“全是布娃娃。”

这个答案，穆玄英是真没想到。
 他想不通，莫雨一个大男人，在自己屋里放布娃娃是什么奇怪的嗜好，该不会，也是癫症的症状之一？

 那一边，男人的声音低低的，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河，徐徐流向他站立的地方，每一个字都悉数传入了他的耳朵。

“很好笑吧……毛毛，记不记得你小时候，最喜欢一个布娃娃，成天抱着不撒手。我故意抢了去，你还气哭了。后来，我们逃出了稻香村，布娃娃也丢了。你跟着我，饥一顿饱一顿的……吃了好多苦。”
 “从那时起，我发现你变得不一样了。以前会跟我撒娇，会对我哭鼻子，要我哄的小毛毛，却越来越坚强，尝再多苦头也不会抱怨，甚至会在我情绪上头的时候安慰我。你跟我说，莫雨哥哥，只要我们在一起，比什么都强。这些事也许你早忘了，但我没忘，也不想忘。”

莫雨突然抬起头，目光直直看向他，眼中泛红。
“我知道，是人都会长大，但在我心里，毛毛就是毛毛！毛毛喜欢布娃娃，我便送他一百个，一千个！”
 “可是穆玄英……你不是毛毛，你是名动一方的穆少侠。我不知道穆玄英喜欢什么，不喜欢什么，我还能送给他什么……你要笑话我，尽管笑便是，我回去就把那一屋子布娃娃给烧了。”

好笑吗？
 是很好笑，有点常识的人就该知道，送给成年男子布娃娃是多好笑的事。
 穆玄英笑不出。
 他呆了，傻了，哑了。

 人道瞬息都是万变，何况分开了好几年。声音样貌或许都已认不出，还谈何旧日情谊。
 然而世间真的有人愿意把你过去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心上，掂得重重的，在他眼里，你依然还是当年模样。
 如果没有机缘再相逢，也许永远都不知道，在乎你的人心里，你的分量有多重要。

 穆玄英嗓子有些沙哑，“既然是送我的，凭什么你说烧就烧……是你给的，我要。”
莫雨自嘲地笑了笑，“何必勉强，你又不喜欢。”
穆玄英鼻子一酸，差点落泪。
 久别重逢，可陈契阔。

“穆玄英喜欢什么，不喜欢什么，不重要。你只要知道一件事……”
 “他有个哥哥，叫莫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