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剑三][裴洛]《L.I.F.E.》2

2.


爱饮酒的少年王六郎有一天喝醉了,不小心溺死在河里。孤零零几年后,碰到个异想天开的渔夫许游。许游也爱喝酒,每天晚上带着酒去捕鱼,还会把酒洒在河边,唤河里的溺死鬼出来饮。都说话不可乱说,鬼不可乱招,溺死鬼果真闻酒而来。

那天,许游一如往日坐在河岸独饮,忽然间,有个少年翩然而至,徘徊其侧不去……


第一次来落星巷的人,往往会找不到路。这片区域仿若自带结界屏障,逃过了历次城改,几十年前什么样,如今依然。巷子排布不是横平竖直的规整,却像是填满了贪吃蛇,头咬尾尾咬头,理不清头绪。

试过跟着导航走,眼睁睁看着代表自己的蓝色小箭头离目的地忽远忽近,最后憋着一口气想干脆不管路线推荐,直接两点走直线,结果当头便是死胡同。

不是没想过找人问路,奈何运气不好,碰到的不是聚在路边沉迷打牌无视他的老大爷,就是笑容慈祥可惜牙齿掉光听不清话的老阿嫲。

迷路羔羊第三次企图在老大爷们发牌间隙搭话:“劳驾,请问杏林馆怎么走,我想找孙大夫……”

就中有个带着副金边链条眼镜,紧盯手中牌面的老头突然提声叫道:“裴大夫!”

问路人背一僵,只听不远处传来咬字清楚的年轻嗓音。

“谭爷爷好。”

眼镜老头头都不抬,啪地打下个对子:“今天这么早就下课啦?”又道,“你看这个,来找孙大夫的。”

“这个”听在耳里,唯有苦笑,措手不及狭路相逢,计划瞬间被打乱,只得稳下心神,以镇定姿态转过身去。

冷不丁对上一双直直望过来的沉静黑眸,他心下一惊。

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孩子,身高估计与他相仿,穿着张导描述过的那套高中制服,背不驼腰不弯站姿挺拔,黑色的双肩书包只背了一边肩带。

丝毫不输表演系学生的好皮相,青砖窄巷里卒然多出块昆山美玉,让陈年旧风色的布景瞬间有了清新鲜活的气息。

“裴大夫”看了看他,视线别开,先回答那眼镜老头的话:“老师临时抽考,我提前交卷了就先回来,晚上再去自习。”

说罢再看向他,下颔一点:“这边请。”


不速之客从善如流地跟在领路人后头,借着人背后不会长眼睛的侥幸悄悄打量。除了开头那句这边请,小裴大夫一路都没说话,也没回头。

没多久,一前一后行至那写着杏林馆匾额的大门前,少年在石阶前立定转身,隔着两三步的距离,注视戛然停步的来客。

来客被他不偏不倚的视线看得心里发毛,正要说话,却见那高中生手伸进裤袋,掏出个长方形卡片递了过来。

他不明所以地接过,一看,1寸证件照的下方写的是:落星高中,高二9班,裴元。

是学生证啊……给他干嘛?

一头雾水地伸手递还,小裴大夫将学生证放回裤袋,朝他摊开一只手。

“身份证看一下。”

看他一脸怔忪,裴元耐心补充:“我给你看了我的身份证明,安全起见,是不是也该给我看看你的?没带身份证的话,学生证也行。”

只知医院挂号要出示证件,没想到进中医馆也要查,不晓得会不会还要过安检,脑中胡思乱想,手已经翻起了背包,从钱包里取出浅蓝色卡片。

身份证被捏在裴大夫指尖,正反两面都仔细看过才还给他:“抱歉,师父今日外出问诊,可能会晚些回来。不介意等的话,可以先进来坐会儿。”


进了堂屋坐下才咂摸出点不对来,他是冲着裴元来的没错,与张导那句“他很适合扮演许游”有关,可也不尽然……

裴元问他:“喝茶吗?”

正要摆摆手说不麻烦了,对方已自靠墙的竹木搁架上取下个玻璃杯,步一转走到一排茶叶罐前:“龙井菊普碧螺春都是二百,瓜片白茶兰贵人一百八,要是想喝大红袍,这还有罐没开的,算你便宜点,不过千……”

还没对明显黑店的茶水报价发表意见,一杯碧莹莹的清茶已出现在手边,递茶的小大夫又抛来个意想不到的问题:“有空写几个字吗?”

这沓是昨天师父给病人配的药方,需要全部抄录到册子上做个记录。我还有五套试卷作业要写,怕你干等无聊,就拜托你了。帮了这个忙,茶水算你免费。

这茶本来也不是他要求的好不好!此刻颇有种无处诉冤的憋屈,握着那只被硬塞过来的点墨堂钢笔想要抗议,坐在黄梨木长桌另一头的高中生已经铺展开白锦缎似的长条试卷,闷头飞快地写写划划。

同是走过高考独木桥的人,不好干扰人家学习,偷偷瞪了眼对面那人的头顶,再瞪一眼那杯强买强卖的瓜片,一边感叹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一边居然真的听话地抄起了药方。

小裴大夫手中笔尖在模拟卷上乾坤大挪移,没多会儿就翻过一页。他笔一顿,于一室静谧中开口道:“是哪里不舒服?”

正在仔细辨认药方上的字是楠还是腩的年轻人茫然地啊了声,下一秒想起来此地的表面目的是找孙神医问诊,却误打误撞直接碰上了真正的目标。

身体健康没病没痛的实话自然不能说,赶紧想了个由头:“最近老是失眠,明明很疲倦了,还是睡不着。”

“那问题不大,少打游戏,多喝热水,睡前关手机。”大夫扯过张草稿纸做运算题,头都懒得抬就下了诊断结果。

假病患对此难以置信:“你就这样给人看病啊?”中医不是讲究望闻问切,名堂复杂得很吗?

对面好似传来声短促的嗤笑:“未成年,没有行医执照,你确定要找我看病?”

“欸?可他们喊你裴大夫……”

“师父喊着玩的,邻里街坊间熟,跟着喊罢了。虽然我有在此研习医术,平日做诊断的还是师父。”

手中木铅笔在虎口处转了个稳稳的圆,少年声音里带着隐隐笑意:“聊天归聊天,别抄错了。”

他低头一看,好险,差点抄错一行,笔刚一动,想起个问题:“医馆秘方让外人来抄,不怕泄密?”

“是药方不是秘方,能传出去说不定是好事。何况这么多品类,你记得住?”

他哑口无言,一阵精神恍惚。回想自己高中时代,虽谈不上多么乖巧安分,也绝对没有眼前这位这般难搞。

张导怕不是喝错了药被下了蛊,夸人医术高明也就罢了,事实指不定是遛弯回来的老神医给看的,还说小裴大夫适合去演许游……除非王六郎天生抖M,想被呛声呛死。

搭话是徒劳无用,还不如赶紧抄完告辞走人。说来也奇,放下杂念专注于眼前一个个药材名字后,原本纷乱的心似乎也慢慢平静下来。象形文字如画,笔尖与纸面的每一次摩擦,都是在往画面上涂一笔颜色。

还差薄薄两页纸,他停笔转了转手腕,忽地闻见了一缕杂着微苦味道的药香,放缓了呼吸深深一嗅,嗅觉神经被一股清凉意猛地刺激到,忍不住咳了声。

听到这声咳,裴元的目光自试卷上的一行英文长句抬起,看了他一眼便站起身出了堂屋。

小裴大夫很快回来,掌心里托了盏小南瓜形状的青瓷碗,放到他肘边。

碗里放了两颗棕黑色的小方块,掺杂着碎草叶,一凑近他便散来股甜滋滋的香气,像是刚剥下的柚子皮。

“有些药材招虫,师父在屋角都放了驱虫膏,人闻了无碍,但也有人接受不了这个味道,我拿别的东西帮你压压。”

说着,少年手背碰了碰泡着瓜片的玻璃杯:“凉了,给你换一杯。”

“多少钱?”他可还没忘记这里的茶水价。

“说好了,算你免费,”裴元边收走玻璃杯,边冲他手下册页点了下头,“字写的不错。”

一瞬间仿佛重返中学校园,被语文老师夸赞。对着那洗杯注茶的修长背影怔了怔,不知怎的,他眼一睐,笑了起来。


长桌两头的人重新坐定。鼻端萦绕着清爽酸甜的柚香,似是给了他不怕碰壁的勇气:“其实你给人看过病吧?”

少年人翻过一页纸卷:“嗯,师父会把关。”

“有人质疑过吗?”毕竟这么年轻,未成年的高中生,就算真是少年天才,也肯定难以放心……

“当然有,多着呢,”裴元的语气不咸不淡,“碰到这样的,师父会为他再诊断一次。一般来说,结果相同。”

“有不同的时候?”

“自然。师父行医多少年?我才学了多久?论医术论眼界,现下的我还远不能比。承认自己有所不及,才不会盲目自大。”

手里的药方抄下最后一笔,他轻轻旋合钢笔笔帽:“能这么想,已经很好了,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……”

“喂,”裴元一挑眉,“你也没有很大好吧?差四岁而已,就想学老头子讲话?”

是哦,对方看过他身份证,才二十一岁的大学生,去和十七岁的高中生谈人生,是他自以为是了。

看了眼腕表,想起还在外头时,听过小裴大夫说要去上晚自习,便道:“孙老先生还没回来,我也不好耽误你上课,要不改天再……”

“好,”裴元应得爽快,“医馆的电话你记下,要是回去了还失眠睡不着,记得来约诊。”

竟然还记得他瞎编的鬼话,倏尔心生促狭:“那我要是不医自愈,睡得着了呢?”岂不没了再来叨扰的理由。

俊朗少年眯了眯眼,薄唇翕张:“不为就诊,过来闲坐喝茶的人,也不是没见过。”

那股微醺的柚香好似还潜藏在身体某处,大抵是放在枕下已是烂熟于心的剧本渗入了潜意识,让他对着初次谋面的男孩,说出了这么句话。

“总过来打扰你,我哪好意思呢?”

平平常常的客套话,也没期望过会收到怎样的回答。不想裴元下一句话,却着实惊得他动弹不得。

"方共一夕,何言总也?"


故事里说,六郎绕着许游走来走去,就是不说话。许游为人善良,便主动邀他过来喝酒。二人一见如故,畅快共饮,饮罢,六郎身形一动,跃入河中为许游赶鱼。许游感激不尽,要送鱼给他,六郎推辞不接:我屡次来打扰你,还让你请我喝酒,哪里好意思呢。

许游却道:方共一夕,何言屡也?


裴元对着目瞪口呆的他,莞尔一笑,首次直呼其名:“洛风。”


前些天有个被猫压伤的胖子过来问诊,当时师父出去散步,是我为他诊治。他自称姓张,是专门负责选角的导演。他跟我聊了会儿,突然问我,想不想去试个角色。

我问他,是什么样的角色。

他说,是聊斋志异里,王六郎唯一的朋友。如果我有兴趣,就给他打个电话,这周六去和王六郎的演员试戏。

我没当真,等外敷的药配好,就打发他走了。

明明没病,还跑来问诊的人,你不是第一个。

可有一点,让我很难不去在意。

你身份证上的户籍所在地,是长安电影学院。


评论(7)
热度(172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拾月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