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剑三][裴洛]《L.I.F.E.》4

4.


虽说是没形象地逃跑了,起码目的达到,就不算白跑一趟。至于内心深处被言语敲打出的那点异样,过几天自然会忘却,不值一提。

洛风打定主意要将那天下午的所见所闻抛之脑后,不想隔了一天,接到张导要他周六下午去和应征许游的演员试戏的通知。

好似又听见那咬字清楚的少年嗓音,清清凉凉如静夜月光:这周六上午有考试,不方便请假,你看下午可以吗?

不会吧……他心一咯噔,故作不经意地问:“跟谁啊?”

张导的语气比他还满不在乎:“一个没名气的新人,长得不错,气质还行。”

心落回肚子里,有了开玩笑的心思:“能让张导说长得不错,肯定是个靓仔。”

广东人张导笑出了声:“安心啦靓仔~他靓不过你。”

逗得他扑哧一乐,试戏又不是选美,靓不靓在其次,能找到合适的人才最要紧。

“我看那个程什么的还是不行,”张导接着絮叨,“你跟他两个没火花的。这部戏从头到尾都在讲感情,你看小程,小程看你,好嘛,还没有我家老肥看罐头的眼神深情。”

看朋友跟看食物能一个样吗?他要真像猫看罐头似的看人家,人怕不是当场报警。

电话那头这时传来有人呼叫的杂音,张导像是扭头大声应了几句,转回来跟他再叮嘱了遍周六会面的时间,匆匆挂了机。


试戏的地点之前都安排在老电影厂附近,这次改到商业区的一栋大楼里。距离学校稍远了些,骑自行车来回太耗力,不如坐公交。

他拿好公交卡和钱包钥匙正要走,注意到按这个点算绰绰有余,要是到了那里对方还没来,干坐岂不白白浪费时间。索性将写了一半的论文作业和一本厚厚的电影范例分析塞进背包,这才出了门。

是个好天气,风和日丽。恰是交通顺畅的时段,公交车上没几个人。洛风坐在后排靠窗位置,微风从敞开的车窗柔柔吹进来,膝上平摊的书页不时微扬。

下了车,走向约好的地点时,他嘴角还是轻轻翘起的,心情是真的很不坏。

直到他推开门,看到正侧身对门这边,坐姿端正的某个少年。

好心情一下子跑了个没影,只剩不可置信的惊异,紧接着,浮起被欺骗了的怒意。


张导朝他招手:“洛风!”

他假装没看见那偏过头来,静静地看向他的少年,步子用力地走到会议桌前,单肩背包哗啦落下。厚书籍隔着背包布料在桌上撞出一声闷响,主人的不快表露无遗。

抬头正对面带疑惑的杨导和两眼微眯的张导,心知失态,咳了声,温声微笑打招呼:“杨导,张导。”

洛风轻飘飘地扫了眼穿着简单黑T和水洗布仔裤的某高中生:“这位是?”

“是我发掘到的宝藏,小裴大夫,”张导喜滋滋道,“别看他还在上高中,看病的能耐可是神医亲传,要有需要尽管找他,错不了。”

“大夫?”洛风一脸不解地皱起眉,像在消化信息,“大夫不去看病,来这做什么?”

他举目四顾:“叫我是来试戏的,导演,许游呢?”

端坐不语的少年手一按桌沿站起身来,侧过脸朝洛风点了点头:“你好,我叫裴元,我就是来跟你对戏的许游。”

他朝洛风友好地伸出右手:“初次见面,请多关照。”


当着导演们的面,心里有多大火气都不能往外冒。指尖捏着那人食指飞快地晃了两下就松开,算是完成不情不愿的客套任务。

公事公办,早了结得好。他扭头问:“要对戏的话,选了哪一场?”

“是这一幕,”少年从桌上拿起订在一起的两页纸递给他,“你进来的时候,我刚拿到,正在看。”

他接过,几眼梭巡,已知是哪一段:六郎与许游朝夕相处半年后,得知自己将要转世,来与许游告别,并告知他一个隐瞒至今的重要秘密——我不是活人,是个鬼。

剧本早已翻来覆去看遍,背得滚瓜烂熟,随时能准备好进入状态。但这是他该有的水平,而裴元……

“你才刚拿到,还要把台词背完,要不等会儿再说,或者我先陪你念两遍,熟悉熟悉?”

少年盯着手中纸页:“是你的话,拿到两张新的试戏剧本,需要准备多久?”

“我么?”他一怔,“一般都是十五二十分钟之后就开始,我的话,十分钟。”

“好,”裴元点头,“那就十分钟,按你的规矩来。”


分针倏忽转过十格。洛风走到会议桌尽头的空地,站在白板前,看着裴元放下剧本,椅子向后一移,站起身朝他走来。

“需要辅助道具吗?”等近至一步之遥,他压低声音问,“要演喝酒的,这里没小碗,桌上有茶杯,能先拿来用用。”

裴元跟着他放低了声:“你需要吗?”

事实上他不需要,无实物表演是基本功课之一, 但总觉得要是照实说了,对方八成会来一句:那我也不要,照你的规矩来。

他眼睫一抬,撞进那双温和安静的黑眸,好似两汪不染杂质的明净湖泊。近距离去看,这家伙真是生了张老天厚爱的俊脸,放在他们电影学院也是出类拔尖。学霸的智商加校草的外貌,哪有人这么会长。

裴元见他不答,一抿下唇,小声叫他:“洛风……”

他抿唇的小动作看在洛风眼里,没来由心一软。不管表露得有多气定神闲,这也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,长着张年轻正气、让人很难去讨厌的容颜。试戏场上是自己的主场,不管对对方的言而无信有多不满,对年幼者,是该去关照的。

“我要,”他朝会议桌一努唇,“你帮忙拿两个过来。”

裴元朝他一笑,听话地去取杯。


会议室里铺了地毯,席地坐下时还是感到有点凉。但这并不是坚实的地面,他正坐在许游用来捕鱼的小舟上,一脚曲起,手搭在膝上,抬头望了眼天上弯弯的月,一手把着酒盏送到嘴边。

背后贴着温暖的躯体,是许游与他背靠背地坐着。平日见面总是他说个不停,许游捧场地接话,今天喉咙却有东西塞住了,只顾着一盏接一盏地喝闷酒。

放下酒盏,手沿着舟边探下,掬一捧江水,手一抬,看着细流自指缝落下。

再拿起酒盏要饮,却发现里头是空的,眉心一皱,手肘向后一捣:“怎不给我倒酒?”

身后传来轻笑:“我还以为,六郎能忍一晚上,不跟我说话呢。”

他一手按地扭回身,要去抓酒壶,那人早有防备,酒壶提在手里举得高高,面带促狭就不给他。他瞪了许游一眼,退而求其次抢走了他的酒盏,仰头一口气喝干,一抹嘴:“好酒!”

“不给你,你就抢啊?从哪学的强盗行径,”许游放下酒壶,身倾近了稍许,唤他,“六郎……”

这一声里含着怜惜无奈,听得他鼻头一酸,忙别开脸,“谁叫你突然小气,明明以前都随我,要喝多少都给。”

“好,那你喝了我这么多酒,是不是该把我当朋友?”

他憋不住气:“我有不把你当朋友过?”

“真当朋友,就不该瞒着我不肯说,你为何不开心?”

月光粼粼的江面,江畔泊着一尾渔舟。那个坐在舟边的白衣少年,忽然间红了眼眶。

“今夜之后,就再也见不到你了,叫我如何开心?”


时间好似在此忽地停滞,让那正望着友人的年轻渔夫失去了言语,动弹不得。

他怔忪许久,才从胸腔深处找回发声的能力:“……为什么?”

哪里就能再也见不到了,做出这种宣判,总该给个理由。

“你要去哪里?”他追问,“若是远游,我可收起渔网与你同行,要是移居,那,告诉我迁往何处,我也能去探望你……”

“别问了,”白衣少年翛然起身,执手朝他深深行了一礼,“拜识清扬,情逾骨肉,然相见总有别期。许兄……这些日子,多谢你。”

六郎的头垂得低低,难言的话总算说了,可最难道出口的话还没说。只希望许游别再追问,就当他不过是远游移居,只是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而已。

“呵……”忽闻一声轻笑,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,“是许某冒昧,自视过高,不过一介捕鱼郎,凡夫俗子,哪里值得六郎这般出众人物倾心结交……”

“许兄!”眼角憋得通红,他咬了咬牙,瞪着面无表情的友人。

心里有一江的水在翻涌:我怎么能说,他怎么会懂,说你相交半载的友人根本就不是个人,而是这江里的鬼!真说给你听了,你不害怕吗?不厌恶吗?不会对我退避三舍吗?不会去想,还不如从来没有见过我吗?

“要走,便走罢,”年轻的渔夫转开头,再不肯看他一眼,“别杵在这,坏了许某酒兴。”

他面色一白,嘴唇哆嗦了下,紧绷着的那口气散了。没想到,被许游误会,比被他厌恶还要来得难受。

左右从明日起永无再见之期,不若破釜沉舟干干脆脆。

“许兄……”他凝视着友人冰冷的侧颜,一手指向江面,唇际弯起,笑得好不寂寥,“我说了,你别害怕。六郎不是个活人啊……几年前我喝醉了酒,不慎掉进这江里,成了困在此地的溺鬼。你每次来这钓鱼,洒酒江边,叫着‘水中溺鬼来饮’的时候,怕是想不到,真招来个孤魂野鬼吧?”


那作为替代物的茶杯悬在裴元指尖,停了一瞬,被他轻轻放下。

他徐徐转过头去,看见正望向他,神色凄然的洛风。那人眼眶好红,牙齿咬住了下唇,盈在眼中不肯落下的水色,大概是最后强撑的骄傲了。

缓缓站起身,他走过去,因挨近的举动,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惶惑。最深的隐秘已向友人道明,轮到六郎来听宣判。

裴元停下脚步,定定地看着洛风,等到那人眼中惶意越发多,他紧绷的脸倏尔放缓,抬起手来。

掌前中间三指凑近那人垂在身侧的手背,触碰到了微凉的皮肤,自腕处向下轻划,从手背轻轻滑过指缝间的凹槽。如毛笔扫过最贵重的青宣,除却对至宝的珍惜,不带一丝欲念。

指尖与指尖相遇时,他曲起指,磕了下洛风的指甲。

“总算明白了……”少年唇一撇,笑起来,细语温柔,“我说六郎的手,为何是这般凉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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