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剑三][裴洛]《L.I.F.E.》5

5.


若按那两张剧本的内容,他俩才对戏不到一半,就被喊了停。

视线胶着的两个年轻人都愣了片刻,方从却才沉浸的氛围里拔出清明,齐齐转过头去。

不知何时原本坐着的导演们已是站立,老张环抱双臂一脸兴味,杨导则冲洛风点了下头:“辛苦你跑这一趟,先回去吧。”再看向另一个,“裴元,跟我过来一下。”

人从戏里走出,他已不是六郎,嘴上礼貌应答:“好的。”心下一叹:木已成舟。余光瞥见身侧还怔在原地的少年,胳膊不在意似地一抬,撞了撞他的,小声提醒:“快去啊。”

裴元放空的眼眸忽地闪过丝神采,步一抬,似有趔趄,人朝旁斜斜一歪,手臂外侧贴上洛风胳膊,停了一瞬,像在借个支点,随后才站稳了身,快步跟上杨导出了会议室。

他贴过来得快,等洛风反应过来,那人早已呲溜离开。视线一低,扫过那只刚被人触碰过的手,忽然忿忿,他可还没忘记,自己相当于是被骗来。

一抬眸看到端着保温杯正要抬脚溜走的老张,年轻人的声音阴恻恻地:“张导,别急着走啊。”

张导短脖一抻,一点一点扭过头来,闪着心虚的眼在看到那张笑眯眯的俊秀脸蛋时倏忽一个尖利,先发制人:“我就知道!你们俩是天生一对!”

当头一击!兴师问罪的话霎时哽在他喉头,气都不顺了。

“老杨忒烦,不叫停多好,真该录下来给你看看,你跟小裴大夫那个眉来眼去情意绵绵难舍难分……”

“张导!”他恼了,成语还带这样乱用的?赶紧把越说越扯淡的话头拉回来,“您骗我,还说是没名气的新人。”

胖胖的老狐狸一摊手:“有说错吗?”

喉间又是一哽,非要较真,对方在电话里说的有哪一句不是真?就算生气,也不好昧着良心,攻击裴元长得差气质挫不够靓仔。

怪就怪他掉以轻心,没往深里追问,才掉进语言陷阱。

“好嘛,消消气啦,结果不是特别好?火花这么炸,烟冒得都要升天了,”张导克制不住喜悦,竟然开始王婆卖瓜,“看我脸上这对,叫什么?火眼金睛!聊几句就知道他跟你紧相衬,长得又俊脾气又好,配你这个六郎是刚刚好哇!”

脸颊升温,他愈发恼,也哭笑不得,心里懂选角导演只是在开心找到了适合的好苗子,干嘛非要用奇奇怪怪的话讲出来?又不是在与人相亲。

“可他才高二。”

“现在小孩一个比一个了不得,可别以为他年纪小,你就小看人家。”

话被噎了一嘴,瞪了眼天花板,太冤枉,他哪里会小看裴元?

“洛风啊,我晓得你好心,怕拍戏耽误他学习。我也没有死缠烂打去勉强,是他自己要打来电话……”

“他打的?”声音不自觉提高,“什么时候?”

“大前天吧,差不多晚上七点来钟,唉,真懂礼貌,还先跟我道歉,说这时间打,可能耽误我吃晚饭。”

细算时辰,居然恰好是在那一天,他从杏林馆跑掉都没到一个小时,裴元就去找了张导。

“今天也是他特地提前过来,找我跟老杨问了好多问题,在哪里拍,大概拍多久,还提到你……”

耳尖一耸,心生提防:“说什么了?”

“也没什么,就问演王六郎的人是个什么情况,年龄啦学校啦,性格怎么样好不好相处啦。我当然是把你大夸一通!还翻出你的照片给他看。”

张导一拍他肩,喜不自胜:“小裴大夫夸你呢,说你特别好看!我就知道!你们俩是天生一对!”

“……”

洛风沉默。

洛风不想说话。


跟张导客气地道了个别,从电梯下了楼,在旋转门处绕了一圈又转回来,重新上了电梯。他回到刚才的楼层,一条长长走廊自东向西,自电梯口出发,挨个辨识门旁的标识,直到发现目标。

银白色的屋门关着,门上方有块长方玻璃,踮起脚应可窥见里面。他没有偷看的打算,在离那扇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,旁边竖着大红色的自动贩售机,正好去买瓶罐装咖啡。

背包放在腿上当作支架,那本厚厚的电影范例分析摊于其上。走廊里无人出现,太安静了,偶尔细碎人声,都疑心是幻觉。

半小时后,那扇门向里打开,有个人朝屋里说了句话,带上门,转过身正要走,突然看到长椅这边,步履一停。

他手指夹着书页正要翻到下一页,也停在了那里。即使正低着头,视野范围也能清清楚楚瞧见那人水洗布仔裤往下,一双黑银纹样的运动鞋。

运动鞋动了,朝他这边靠近,没几步就要经过他——

随即不带停地走了过去。


捏着书页的指头一紧,指腹在纸上留下痕迹,险些冷笑出声:还好意思装看不见?

运动鞋没走几步,停下了,倒退着往后,一步,两步,三步,停在了洛风正前方。

没几秒,头顶传来个一字一顿、一板一眼的嗓音:“路易一家在……”

这么会儿他一直在看同一页,怎不知那人是在念他书上印的电影标题,当下啪地合起书本,猛地抬头,直直对上偷看他书的那双眼。

少年对他一笑:“好用功啊。”

单手举起那本书掂了掂,他对着那双含笑的黑眸语气平静:“本来我今天能把论文写完,如果不是要出来对戏。”

对方眼中闪过丝歉意:“对不起,我还以为大学生都很清闲……”

想想他上高中时也有过这种错误认识,不知者不怪了。熟料马上听到气人的下一句——

“不然哪有空来医馆装病。”

洛风眯了眯眼,腿上背包移到一边,噌地站起来,那边立刻往后退了一步,一眼瞥见自动贩售机:“你渴不渴?要喝水吗?”

还用等他来说?手探进背包,扯出多买的那罐咖啡递过去。

裴元面有难色:“这个,太甜了……”

居然还敢给他挑剔!洛风嘴唇抿紧,两步跨到贩售机前,硬着声气:“要哪个?”

旁边伸过来只手,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一瓶无糖绿茶。

塞进张十元纸币,哗啦啦掉下绿茶和五个硬币。他一手攥着把零钱,一手提着瓶盖朝裴元递。

那人没接过,怯怯地看了他一眼,从裤口袋里掏出钱包,从里头往外抠硬币,一个,两个,三个……

“别掏了!”当他缺钢镚吗!洛风看不下去了,绿茶瓶底直朝那人胸口一抵,“请你的!”

顺水推舟稳稳接起,裴元笑得真诚:“你人真好。”

他恨恨瞪他:“你这人,说话不算数!”

“哪有,”少年一努唇,“我只说我明白了,可没说我不会来。”

洛风更气,“还油嘴滑舌!”今日之事给他足够教训,以后讲话一定要分解清楚,绝不再给人可趁之机。

裴元静静地看着他,轻声说:“我表现的,很糟糕吗?”


强行鼓着的气,忽然间被戳了个孔,漏得一干二净。

不糟糕,一点都不糟,明眼人看得见,连他这个反对派都得承认。刚刚还问过张导,这哪里像是没有表演天赋?张导先表示那都是你带得好,然后对他说——

洛风,你不像是个会退而求其次的人。


他坐回长椅,垂眸看地砖与地砖拼接的缝隙线:“杨导怎么说?”

身侧有人坐下,两只手垂在腿间平托着一瓶绿茶:“该聊的,差不多都聊完了。”

意料之中的回答,洛风闭了闭眼:“你还要考试的。”

“杨导说一切筹备顺利的话,能在暑假期间开机。虽然高三生都要补课,但我可以协调。”少年的语气不疾不徐,“如果在学期制内,月考我不能缺席,其他的,都没关系。”

“你的学校和家人,不会同意的。”

“如何说服他们,就是我的问题了,”裴元的声音很沉着,“我有把握,在这件事上能完全自主。”

“夏天拍古装戏,热不死你。”

“提醒了我,要准备避暑药品。”

心里有幽幽叹息,洛风轻轻摇了摇头:“我还是觉得……你在自讨苦吃。”

绿茶瓶盖被拧开,裴元仰起头喝了两口,盖回瓶盖:“是不是自讨苦吃,得我自己去判断。”


一瓶绿茶在两只手里丢来丢去,冷不防,他笑起来:“哎,洛风,好奇问问,路易一家,到底在干嘛?”

自地面上抬起眼,一转眸,看到那人微微睁大的、在问询的眼,最澄澈不过的好奇心。

“《路易一家在盛夏》,是一部电影。”他没发觉,自己的目光正在变得柔缓。

“讲什么的?”

“路易和杰维琳。”的爱情故事。

少年挨近的膝盖碰了碰他这边:“好看吗?”

“不好看。”故意讲了句假话。

眼看裴元脸上露出“说不好看肯定是在骗我”的心知肚明,洛风站起身来,开始收拾背包。借着角度优势掩藏,不让那人看见,自己嘴边正浮起的笑意。

很快整理妥当,朝那还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唤一声:“我要回学校了,你不用去上自习吗?”


刚刚他在看的那一页——

露台上,多年不见的路易和杰维琳,举着酒杯望向舞池。

杰维琳:那是谁?

路易:辛格尔小姐,社交的新宠儿。

杰维琳:她很漂亮。

路易:是的。

杰维琳:你不去同她跳舞吗?

路易:你走之后,我再也没跟别人跳过舞。


电梯门开了,他先一步迈进,一回身按住开门键,等那玉树般的俊朗少年走进。

心底有种负罪感,没能坚持到底强硬地去阻止。才十七岁的高中生,哪知昼夜颠倒地拍戏会有多辛苦,何况,他还要兼顾学业。

裴元立于他身侧,按下一楼按键,收回手时,手肘擦过他手臂:“辛苦啦……你刚才,等了我很久吧?”

他觑他一眼,浅笑着摇头。

见过这样的许游,哪个六郎会甘心退而求其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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