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剑三][裴洛]《L.I.F.E.》6

6.


开机日期在那之后很快确定,一算足够他考完大二下半学期最后一门课。想着反正过几天就要坐飞机去拍摄基地,索性留在学校。
宿舍楼一下子变得空荡荡,走在校园里也难见到几个学生。等到要走的前一天晚上,他将可能要用到的全塞进行李箱,望着擦拭干净的桌面发呆。
明天就要走了,第一次正式拍戏,从前曾坐在片场边见过多次的热闹景象,自己终于也要成为其中一员。
看着台灯照在桌上的一圈亮光,他心中一动,抓起钥匙出了门。
下到一楼,洛风探头进窗,跟正对着小电视机看肥皂剧的寝管阿姨问好,说自己明天一早就不在宿舍了,门号是303。
阿姨抽出登记本记录下他离校时间,问他,是不是要回家了。
他一怔,没多言,只笑着点点头。

自行车昨天才打过气。从学校所在的晖明区骑到隔壁的昭宁区,大概半个多小时。他熟门熟路地抄近道,只有过路灯照不到的巷子时,怕不慎撞到路人,从车上下来推着走一段。
远远看到莲花胡同口的那棵老榆树,一圈砌起的石台护住长了两百多年的树根。洛风车头一拐进了胡同,沿着平滑的青砖地向里推。
早些年长安电影制片厂还在附近时,这边要热闹得多。人来人往的,坐在屋里都能听到那边放的广播。后来厂子迁往别区,员工家属们也跟着走,留下来的人少了,便逐日冷清。
但他的家还在这里,就在莲花胡同靠东边,门前两棵罗汉松一左一右,他亲眼见它们被栽种。十几年后,长得郁郁葱葱。
底下门缝里透出灯光,说明里头有人。看见那光,洛风停下动作,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看了会儿,然后走上前去,拿钥匙开门进屋。

一方不大的小院里贴着墙放满了花盆,明显主人近来疏于裁剪,枝叶张狂横生。他将自行车放好,朝那亮着灯的屋子走去。
推开门即是客厅,已经有个人站在里头,正背朝着他,收拾放在茶几上的旅行包。
洛风叫他:“师叔。”
那人回过头来,是个极清俊的男人,浅蓝条纹的长袖衬衫只解了领口最上一颗扣。一看到他,便笑了起来:“风儿回来了?”紧接着道:“吃过饭没,我去看看冰箱里……”
“吃过了,”他看了眼茶几上明显刚打开的包,“师叔是刚回来?”
“嗯,江西那边的戏才杀青,厂里说有个项目缺人,招我回来做。”
洛风视线下移,瞥见那人衬衫袖口透出的手腕,腕骨突起,瘦伶伶的。心头一阵涩然,连带说话的语气也僵硬了:“他们这是在压榨您。”
“别乱说,”师叔的嗓音一如平日的温和,“有机会导戏,我巴不得呢。你不是也快要进组了吗?”
“明天早上就走,”他顿了顿,“行李箱留在学校,我等下还要回去。”
对面气质温文的男人闻之微讶,继而眸中忽地闪过一丝了悟,眉心轻蹙:“你是打算……”
他一点头:“走之前,我想再看一遍《岧峣》。”
男人露出果不其然的会心一笑,眼底却浮现出不忍:“都看过几百遍了……”
“别的那些……”洛风吞下涌上喉头的哽意,要多花些力气,才能在开口时音不颤,“我想看,也看不到了。”

他要找的东西还放在老地方,书柜第三层的木盒里。拉开柜门取出木盒,小心地打开搭扣,翻起盒盖——里面一个黑色的扁长方块,是盒录影带。
年头已久,录影带上写着岧峣二字的标签纸都已泛黄翘边。他慎重地捧起那盒带子,走到客厅时,他的师叔已打开了电视机,正半蹲在那调试播放器。
他在师叔旁边蹲下,探着脑袋,将录影带轻轻塞进读取口。
“这个也好多年了,”师叔按着按钮,小声讲,“当初买的时候,我还说太贵了没必要,他说贵有贵的道理,以后能用很久。”
他蹲在那手按着膝盖笑了笑,也小声答:“是很耐用啊,都没坏过。”
频道音量都调节完毕,男人拍拍手掌站起身,招呼他一起在沙发上坐好。
屏幕里很快有了画面,上来便是巍巍青山的远景,峰峦险峻高不可攀。没一会儿,切入中景,苍林野翠间,站了个器宇轩昂的年轻男人,抬头看了眼天边飞鸟,倏尔转眸,直直望向镜头,眼中光芒熠熠,神采飞扬。

看过的次数已多得数不清,30来分钟的片子,闭上眼,能一一记得每个分镜。片子说的是守山的护林人,孤身一人在山里呆了数十年。酷暑严寒,春秋流转,数次险有性命之危。从韶华年纪到两鬓染霜,眼中跳跃的青春华彩渐渐沉淀成暮霭苍苍。无人见证他度过怎样的岁月,唯有不变的青山以松声相慰。
整部短片没有几句台词,却全然不觉沉闷。有句夸张的话说,好演员一根头发丝都会演戏,放在片中那人身上,或许也不算夸大。从他出现在画面中的那一刻起,观者便再也无法分心,只能目光紧紧跟随,去听他即将要讲的故事。
片子的最后一个镜头,是老年的他坐在小木屋的窗前,眺望远处无边无际的苍翠,不知瞧见了什么,淡然无波的眼眸深处,流淌出一闪即逝的撼然。好像这才恍然惊觉,竟已是几十年光阴匆匆过去,自己也垂垂老矣。

录影带停止了转动,现出空白的蓝屏。沙发上的两个人一动不动,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。
许久之后,年轻的那个一手攥成了拳凑到唇边,唇贴着指节轻声道:“放完了……”
他的师叔嗯了声,欠起身来:“我去收拾。”
他先一步站起,快步走到播放器前:“还是我来吧。”
就像放进去时一样慎重,从读取口里取出那盒带子,动作轻缓地放进木盒,再珍而重之地,放回书柜原处。
对着关闭的书柜玻璃门怔然了好久,洛风转过身去,一张正当年轻的脸庞上,是与年龄全不相符的透彻和岑寂。
“师叔。”他对着那正站在书房门口的男人微微颔首。
落地的音,每个字都浸透了决心。
“我一定,不会给师父丢脸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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